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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梦一二

【维勇】《寻找莉莉娅》(三十八)

我想做个好人:



维克托·尼基福罗夫作为一个酒吧的常客,他认识不少酒品不佳的人。有的喝多了会哭,有的喝多了会疯狂的大笑,也有的人会暴露出自己鲜为人知的下流一面——这说的是克里斯——但胜生勇利几者皆非。


他绝对是维克托处理过的最乖巧、最好办的醉鬼了,在畅快淋漓的跳了一支舞,又口齿不清的发表了一番对维克托的头发的感想之后,他就陷入了一种尸体一样的沉睡中,任由维克托背着他穿过嘉年华、穿过整个小镇,甚至来到了酒店五楼的房间门口,他都一动不动。


如果所有人喝醉之后都像勇利一样好摆弄,维克托不禁想像着那该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。他走进房间,打开了吊灯——暖色调的灯光照亮了这间客房。他走到床边,将勇利放下,后者下意识地砸了两下嘴。


“冷。”他含混地嘟囔道,摸索着身下的被子,“好冷……”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铺的严丝合缝的床铺里扯出一个小角,然后一点一点的把被子整个扯出来,把自己卷成了一个拙劣的寿司形状。


维克托觉得很好笑。这一夜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长了,太多的事发生了,然而一天结束,他和勇利在这里,他还是那个维克托,勇利也还是那个勇利,就好像河流中的两块相隔甚远的顽石,没有因为水流的冲刷而改变一丝一毫遥遥相望的处境。


维克托和勇利之间的关系,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过挽回的余地。他靠在阳台的玻璃拉门上,玻璃的寒冷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体温,勇利留下的体温,他觉得自己也喝多了,只是一个肉体、一个驱壳保持着机械的运动支撑着他回到这里,他的脑海中仿佛有好几个不同声调的尖锐忙音在同时播放,直到他冷透了,它们也没停下。


床上的寿司卷动了动,从一端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来。胜生勇利费力的抬起头,找到了维克托。


他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。


“我好像喝多了。”他小声说道,“维克托。我好像喝多了。”


“我想是的。”维克托回答道,他走过去,坐在了床边,勇利被自己卷在被子里,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,他看起来出奇的孩子气,眼睑没精神的半垂着,像是不好意思和维克托直视一样。


“你和克里斯谈得怎么样?”他问道,“有结果吗?”


“没什么结果。”维克托轻声说,这一刻就连空气都变得有股甜丝丝的味道,他愿意付出一切,只要停留在这一刻——没有争吵、也没有心结,只有两个人,不考虑是什么关系,也不考虑要往哪里走,只是单纯的在一起,他和勇利,就他们俩。


“哦!”勇利低低地说了一声,“我很抱歉。”他从被子卷里探出一只手,攥住了维克托的一个小手指头,他的手心儿潮乎乎的,就和小时候一样。他的眼睛也潮乎乎的,“他……他看上去挺好的。”勇利真诚地说。


维克托笑了一声。“我以为你会说挺怪的。”


“是挺怪的。”勇利说,听上去鼻音很重,“但他是你的……朋友,所以他肯定挺好的。”


如果你知道他今天出了什么主意,可能就不会这样想了。维克托默默地想,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。他试着反握住勇利的手,勇利像被电了一下似的,嗖的把手收走了。


他们又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。


“我出汗了。”勇利小声说,“我身上都是汗。”


他听起来就和小时候感冒时一样。


“那说明你快要醒酒了。”维克托说,不自觉的也换回了少年时代轻声细语的声调,“要不要洗澡?”


“我没法洗澡,”勇利说道,听上去非常的认真,“我会摔倒,会磕到头的。”


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

勇利沉默了一会儿。


“可我不想要你帮我洗澡,”他说道,“那你会看光的。”


“哦亲爱的,”维克托说道,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,“你身上没有我没看过的地方了。”


勇利的脸更红了,他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

“你什么都看到了,”他小声嘟囔道,声音居然有了哭音,显然维克托的话不知怎么的触动了醉鬼勇利脆弱的心防,“你全都看到了。”


“那有什么关系。”维克托说,“我是你的看护呀,我……”


“别提那个词了!”勇利伸出手掀开被子,把被子压在了胳膊底下,他气呼呼地打断了维克托,“别提了!”


也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话,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,维克托作为朋友中酒量最好的人深知这一点,他赶紧安抚道:“好好好,不提了不提了。”


但勇利又不满意了,他左右摇晃着脑袋,发出小声的、难受的鼻音。


“我难受,”他说,“维克托,我想睡觉。”


“那就睡吧。”维克托说道,“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好不好?”


“不好。”勇利嘀咕着,“那你也会看到啊。”


“看到又怎么样?”维克托问,“你不是在健身吗?”


“不是那个问题!”勇利嚷嚷了一句,然后又没声儿了,过了一会儿,他小声说道:“我身上有疤,很难看。”


勇利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句话会在维克托的心上造成怎样的伤口。过了一会儿,勇利似乎都要睡着了,维克托才开口。


“我会往别的地方看。”他说道,声音带着点儿鼻音,“我保证。”


勇利踌躇了片刻,他点头答应了——喝醉的勇利虽然说话颠三倒四,但却比平时好说话多了,清醒的勇利比驴子还倔。维克托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,开始给他脱衣服,先是那件亮晶晶的湖蓝色外套,然后是黑色的衬衫(领口大敞着),勇利打了个寒战,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。


“冷,”他说道,“我冷啊……”他开始摸索被子,试着盖住自己赤裸的上身,但维克托已经看见了——在他平坦的左胸口上,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盘踞在那儿。


多巧,维克托自己也有一条这样的伤疤,几乎和勇利在同样的地方,是在那场车祸中造成的——那伤口切得不深,比起他们身上其他的伤口来说,简直轻得像挠痒痒一样,就好像老天知道他们心口的伤痛不少于肉体的,所以刻意为他们留下了一条纪念品一样。


勇利缩在被子里,看起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。维克托把他的上身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,开始替他脱靴子,就在他低头和靴子鞋带奋斗时,勇利忽然抱着被子坐了起来。


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,忽然伸出手在维克托的头顶戳了一下,然后自顾自地嘿嘿笑起来。


“我想我确实恨过你,”他说道,维克托愣住了,勇利听上去昏昏沉沉的,他的嗓子很沙哑,“你说得对,我恨过你。但不是因为你是那天开车的人。”


“你拥有我一辈子也追不上的才能。”他说道,“我曾经拼命地、努力地想朝你靠近,你是我的……我追求的一切。”


“我永远也得不到、做不了的事情,而你就那么把它抛弃了。就好像……”他说道,维克托抬起头,勇利的眼泪从眼眶里滚滚的落了下来,沿着他的脸颊扑簌簌的往下掉,他的声音哽咽了,“就好像它对你来说——它对你来说一文不值。”


他哭了,五官都皱成了一团,看起来很狼狈。当说完了那些话之后,勇利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,他开始试着停下哭泣,并且用手背去擦眼泪,但这只让眼泪的来势更汹涌了。


“我说什么呢,”他嘟囔道,“太可笑了……”


“不,这不可笑。”短暂的沉默之后,维克托说道,他将勇利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心儿里,声音轻柔地说,“我很高兴你终于告诉了我。”


他顿了一顿。“并不是跳舞对我来说不重要,勇利,而是我有更看重的东西。”他将那双柔软的手合在自己的手心,轻轻地吻它,他抬起头,含着眼泪微笑起来。


“我很抱歉,”他说,“我很抱歉……我造成了这一切。”








勇利醒来时,屋子里空无一人,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,急促的响着。


“维克托?”他眯起眼睛,努力地寻找着,“维克托……你在哪里?”


他不在屋子里。勇利很快意识到,也不在浴室……房间里静悄悄的,没有任何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,他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,换下来的服装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另一张床上——连有人躺过的痕迹都没有的一张床上。


勇利呆呆地看了一会儿,他的记忆开始模模糊糊的浮现,有些很实在,有些则像云一样虚浮——他开始想起自己说了什么。


“我恨过你。”他想起自己对维克托说,“我永远也得不到、做不了的事情……你就那么把它抛弃了。”天啊,他感觉一大桶冰忽然从他的喉咙眼儿被倒进了身体里,他想起维克托听到他的话时的表情——悔恨、内疚、痛苦……天啊,他怎么能对维克托说出那种话?在明知道跳舞对维克托有多重要,明知道他为了谁放弃了梦想之后?他怎么能说出那种话?


因为你想伤害他。他心里有个尖利的声音说道,你想伤害他,因为你怕自己不再是他唯一注意的人——你就像个找奶吃的婴儿一样大哭大叫,不择手段的想要维克托再多看你一眼,哪怕利用自己心底最黑暗、最自私的一面也无所谓。


不是那样的!他大声反驳它,不是那样的……


维克托!他忽然又想到,维克托当时的神情就好像他的心都碎了——眼泪一下子涌上了勇利的眼眶,他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。他去哪了呢……必须要去……要去找他,找他解释清楚……


要告诉他……自己不是恨他,好吧,不是“恨之入骨”那种意义上的“恨”,而是悔恨……所有的这一切,恨、愤怒、疏远……都来自于他最卑微的渴望。


不要为我做什么,让我爱你就是一种恩赐。


他要……他要告诉维克托……


但维克托去哪里了呢?


也许他走了,这个可怕的念头忽然进入了勇利的脑海,他终于无法再承受这样的伤害,所以他走了——他早该这样做了,能在那样的对待下坚持到今天才是奇迹。勇利应该感到松了口气才对,但他为什么、为什么……


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呢?


他茫然的跳下床,在屋子里踱了几圈——他应该收拾东西了,他应该回家,或许先查一下附近的火车站……但他却只是站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,眼泪越流越多——没想到这才是他和维克托真正的结局,没有放下,没有了结,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,有的只是伤害——他一次次打着爱的旗号说着残酷的话,想要保持一个冷漠的距离,这就是维克托对他最后的印象,一个不知好歹的混球。


他的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。就在这时,窗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响动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。那是……打火机被点燃的声音。


勇利呆滞的回过头去——然后他看见了维克托。维克托,站在阳台上,月光仿佛新娘的面纱一样披戴在他身上,银光闪闪——他背对着勇利,手扶着阳台的栏杆,当风撩起他的头发,在他的耳旁嬉戏时,勇利能看到他的侧脸——冰冷的、紧绷的线条,勇利咬住了嘴唇,他的鼻子更酸了。


维克托没有注意到勇利的存在,他静静地站在那儿,显得很孤独——他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,优美的蝴蝶骨线条在月光的勾勒下看得一清二楚,他美得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,而他所属的那个地方——那里只有他一个人。他永远那么孤独,那么遥远。而勇利却还在试着把他推得更远。他的手边,勇利忽然注意到,放着一个烟灰缸,里面盛着满满的烟头。


他在那儿站了多久?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?他在想什么?许许多多的疑问下雪似的在心头徘徊,勇利想喊他的名字,但却始终没有开口。他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一刻的寂静,这小小的阳台就好像维克托的内心,看起来近在咫尺,其实远在天涯。


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维克托,不知道过了多久,而他只希望这一刻长一点、更长一点。维克托熄灭了烟,咳嗽了一声,他转过身来,然后,他看到了站在拉门里侧的勇利。


他呆住了。他们隔着一道玻璃望着彼此,勇利感觉自己的嘴唇哆嗦起来,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现在——他迫切的想要维克托在他的身边。勇利伸出颤抖着的手去抓拉门把手,他的手太无力了,手心全是汗,连塑料把手都抓不住,而维克托,他就站在那头,静静地看着勇利。他的目光如此的凉,又如此的烫,勇利觉得自己身上几乎要被他烧出两个窟窿来。


他终于成功了,他打开了门,维克托就站在那儿,他们之间终于没有屏障了。


“维克托——维克托……我……”勇利开始结结巴巴的说,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,“我……”


维克托还是那样看着他,目光温柔得和窗外的月光一样。被那样的目光一看,勇利越发的混乱了。
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,他心头涌上那么多的感情,如果他是一台机器,此刻已经过载了。维克托上前一步,跨进了房间。他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勇利面前。


“嘘,”他轻声说,“别说话。”


然后,他俯下身……他吻了勇利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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